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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来应答。

    隔了很久,太后轻轻地叹息一声:“就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来吗?”

    忽然只听得下面一个声音大声道:“武后是唐室的大罪人!”

    太后万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胆,仔细看去,这人却是参知政事鲁宗道,此人一向勇直敢谏,但是此人素不谋私,太后亦是借重他来整肃朝纲,见是他站出来,便觉得有些头疼,脸上却不表露出来,只淡淡地道:“为何下此断语?”

    鲁宗道大声道:“武后幽嗣皇,改国号,倾覆了大唐天下,怎么不是大罪人?武后与高宗是夫妻至亲,若无高宗便无武后,可是高宗死后,她竟不能报先帝之恩,卫夫君之子。杀二子再囚二子,人间的恩情伦常全然丧失,又怎么不是大罪人……”他还待滔滔不绝地再说下去,太后气得脸色煞白,不等他说完,便拂袖退朝而去,将鲁宗道独自扔在朝堂之上。

    回到寝宫,太后倚在床上,只觉得一股邪气硬在胸口,憋闷无比,她深深呼吸了许久,这口气还是没有顺过来。吓得身边的宫女内侍们抚胸的抚胸,奉茶的奉茶,好一会儿,太后煞白的脸色才渐渐转缓过来。江德明忙道:“太后,要不要奴才传太医来请脉?”太后挥了挥手:“不必了,不许惊动皇上与杨媛。”江德明乖巧地道:“是,奴才让太医来给太后请个平安脉。”太后点了点头:“这倒罢了!”

    江德明吩咐下去后,见太后神情仍是不快,忙讨好地道:“太后,有样东西,不知道太后喜不喜欢。”太后淡淡地道:“什么东西?”江德明眼珠子转了转,退后两步让出位置来,便有两名宫女捧着用锦锻盖着的东西上来,江德明却跪了下去道:“奴才要请太后饶了奴才的罪,奴才才敢请太后看这里面的东西!”

    太后好奇心起,亦是知道江德明这般说,必不是要紧的大罪,淡淡地道:“有什么要紧的,你且起来吧!”江德明笑道:“是、是!”这边退到宫女的身边,伸手掀起锦锻。

    忽然只见一阵金光耀眼,太后被闪得闭了闭眼睛,这才能睁眼仔细看去,一个宫女捧着皇帝大礼仪所用的仪天冠,另一个盘子里放着衮龙袍和九龙玉带。

    太后看着这一套龙袍冕冠,不知不觉地已经站了起来,走了过来。她轻轻抚摸着龙袍,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江德明察言观色,轻轻地道:“要不,太后先试试合不合身,只当是试穿着罢了!”见太后不语,这边与两名宫女,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太后,取下凤冠后袍,然后,换上了冕冠龙袍。

    江德明将一人高的铜镜推到太后的面前,太后看着镜中的自己,不由地惊呆了。镜中人穿着帝王的冕冠龙袍,以君临天下的睥睨之姿,俯视着众生。她是如此地陌生人,却又是如此地熟悉。

    她坐了下去,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,很久,很久。

    太后换下冠冕,此时内侍罗崇勋进来禀道:“官家在外求见,已经等了一会儿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何不早来禀告?”

    罗崇勋忙道:“奴才见太后歇息了,所以不敢惊扰太后。”

    太后嗯了一声,道:“还不快请!”江德明忙率人先带着冠冕退出,罗崇勋引赵祯进来。

    赵祯听说今日朝堂上太后大怒,心中不安,连忙过来请安。

    鲁宗道得罪太后,已非此一桩事了。前几日太后将方仲弓的议立刘氏七庙的奏折示于众臣,众臣皆不敢言,唯有鲁宗道越众而出说:“不可。”并质问众大臣说:“若立刘氏七庙,则将嗣皇置于何地?”

    去年皇帝与太后一起出幸慈孝寺,太后的大安辇在帝辇前面,又是鲁宗道说:“妇人有三从:在家从父,嫁从夫,夫殁从子。”请太后让皇帝先行。

    然而太后对鲁宗道仍十分宠信,凡有谏言一般都能当即采纳,断无像今日这般拂袖而走。想起自太后执政以来,已经有枢密使曹利用、昭文相丁谓、昭文相王曾、集贤相张士逊、参知政事任中正、枢密副使晏殊这些两府重臣,都先后因忤太后旨意被罢免,今日鲁宗道公然令太后大怒,是否也会步这些宰辅大臣们的后尘而被罢免呢?

    赵祯心中惴惴,他自小就知道母后主见甚为坚定,素有文韬武略,曾为了自己能登大宝,花了无数心血。是以素来对她是又敬又畏,说话行事从来不敢轻易逆她心意。今日话题太过敏感,他不得不有所表示。

    赵祯走进殿中,见太后气色甚好,倒不像方才听说到的,说是太后今日下朝气色极差,心中略安,由衷地道:“儿臣见大娘娘的气色还好,儿臣就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端详着官家,这孩子长得越发像先帝当年了,且性情温和孝顺,从未惹太后生气过,因此太后虽然对他管教甚严,但是每次看到他来,总是嘴角不由地有了笑意:“不过是一时逆了气,喝口茶就好了,难为官家记挂着。”

    赵祯谨慎地引入话头:“今日鲁参政实不应该冲撞母后。”

    太后看了他一眼:“官家认为鲁宗道今日的谏言不应该吗?”

    赵祯觉得此话颇难回答,想了一想道:“朝议的内容,另作别论。只是不管议什么事,为人臣子者,实不应该如此冲撞无理。”

    “官家啊,”太后叹了一口气:“人无完人,对待谏臣,尤如一杯苦茶,取其清凉解火,就顾不得苦口难受了。”

    赵祯心中一松,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:“大娘娘的心胸,儿臣不及也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,”太后说:“我贬过王曾张士逊晏殊,何以独对鲁宗道一直手下留情?”

    赵祯知道太后又在教他治国之道,每到这种时候他心中总是又喜欢又紧张,深恐说错一句,看到太后眼中失望的神情,哪怕只是一掠而过,也实是他最难受的时候。当下惴摸着答:“大娘娘一向心胸宽广,岂无容人之量。王曾等人,都有擅权之嫌,唯鲁宗道心底无私,大娘娘纵不取其言,也取其人品宽容一二。”

    太后点了点头:“此其一也。”

    赵祯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点,连忙用心倾听。

    “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不失其天下。诸候有争臣五人,虽无道不失其国。大夫有争臣三人,虽无道不失其家。”太后喝了一口茶,在古铜兽炉升起的香烟中缓缓地道来,更令人觉得如天音般一字字地传入赵祯的耳中:“为天子者,要有自己的谏臣。唐太宗为何重魏征,若论治国,魏征谋略不及房玄龄,决断不及杜如晦,所能成者,能进谏也。”

    太后站起来走了两步:“都以为自古以来,臣子们做谏臣难,人人都当自己是屈大夫,怨望的诗也写了上千年,明着暗着,找个托词写什么闺怨宫怨、香草美人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扑,”赵祯听着太后的调侃,不由地笑出声来,见太后转眼看过来,连忙收了笑容坐得端端正正的。

    太后看了赵祯一眼,笑道:“想到什么了?”

    赵祯忍笑道:“儿臣这才明白,为什么自汉唐以来那么多治国平天下的名臣大儒们,居然也会传这么多宫怨闺怨的诗来。”

    太后不理这孩子打岔,继续道:“孰不知,臣子难觅好君王,而为人君者要寻一个好的谏臣,却也是极难。有些臣子,你听他们拿着大道理挟制你吧,他自己心底,却不知道想的是谋利还是擅权;也有的臣子,宽以律已、苛以求人,一叶瞻目、不见泰山,国计民生他只会人云亦云,你打个喷嚏他都有三天三夜的大道理等着你,以驳上位者的脸削上位者的面子为乐事,所谓不怕犯颜只为求名者……找一个好谏臣,不但要有直言敢谏的勇气,还得有刚直不私的胸怀,还得有诚心敬上的心地,更要君臣相互明白和宽容。因此上君臣遇合,也是相难,千年之下,也只有寥寥几桩佳话罢了。”她说到这里,停了一下,赵祯连忙亲手递上茶去,太后喝了一口茶,见赵祯认真地听着,才又道:

    “所谓君臣遇合,如唐太宗以魏征为谏臣,可魏征先仕李密后仕建成,却直至太宗朝才能够一抒胸怀,成了唐太宗的一面明镜。太祖皇帝以赵普为谏臣,当年赵普上表章触怒太祖,表章被撕成雪片,赵普却粘好表章,第二天再继续呈上来……”

    赵祯不禁叹道:“赵普好韧性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,赵普却也只能做太祖的谏臣。”太后断然道。

    “为何?”赵祯问道。

    “因为只有太祖爷和赵普,才能那份信任和默契,这份信任和默契,其他人是勉强不来的。”太后不便细说太祖驾崩前后朝中的纷争,只得一句话点到即止,转而道:“太宗皇帝任用寇准为谏臣,当年寇准为了进谏,可以在太宗皇帝转身而去时上前硬扯住他的袖子拉回座位上来——”

    赵祯啊了一声:“好胆色!”

    “然而,”太后叹息道:“寇准为人过于刚强自大,他是太宗皇帝一手提拨,对太宗皇帝有敬畏之意,然到了先帝跟前,便不免有些刚愎擅权的举动。所以一朝天子用一朝谏臣,以免臣下坐大,太阿倒持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鲁宗道就是母后的谏臣吧!”赵祯悟道。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太后颔首:“我也需要一个我自己的谏臣。皇儿,你将来也会找一个属于自己的谏臣,只要有一个真正可以起到以人为镜的谏臣,便可终身信之,要让他一直留在你的身边,哪怕他会把你气到要杀了他,你也要取用心而容他忍他,要有可纳万物的帝王胸怀。”

    赵祯却似乎捕捉到太后有意避过的一个话题,他低头沉思了片刻:“那么,父皇的谏臣是谁呢?”

    “你父皇么……”太后眼中有一丝的闪神,立刻又镇定下来:“你父皇为人谦厚,善能纳谏,你父皇的谏臣最多,李沆、寇准、李迪等人,都是你父皇得用的谏臣。就连鲁宗道,也是你父皇发现的人才,特地留给我作谏臣的。”她的话沉稳有力,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尊崇之意。

    然而她的心却是被这一句话而起了叹息之意,真宗一生,的确没有一个真正留得住的谏臣,这也的确是一件憾事,若非如此,也不会弄后期王钦若等人擅权弄鬼。然而,真宗毕竟是她的丈夫她的君王,莫说她不许别人对真宗的处事治国有任何非议,便是连她自己偶而闪过一丝否定的想法,都会觉得有些不应该。

    赵祯自然懂得她的意思,想了想忽然笑道:“母后说最重要的可以终身信之的谏臣,只要有一个足矣。父皇也肯定有一个终身信之的谏臣,只不过母后没说罢了……”赵祯停了一停,见太后疑惑地看着他,方才慢悠悠地说道:“便是母后!”

    “噗——”太后看了半日见他不说话,正端了杯茶在喝,一听这话,不由地把茶喷了一地,指着他笑着说不出来:“你你你、你这孩子好的不学,倒越发会说奉承话了。”

    赵祯正色道:“母后日常教导儿臣,都是做人的大道理,治国的大策略。母后深通谋略、心怀天下,既然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,母后才是父皇可终身信之的人,也是唯一能够终身进谏父皇的人。”

    太后收了笑容,摇了摇头:“不,母后不是谏臣。”

    赵祯不解地看着她:“不是?”

    太后叹道:“谏臣不仅是进谏之用,更是位列朝堂上的一个衡器,有一个刚直不阿,不畏天子的谏臣立于朝中,那些大大小小的臣子们,行事也得掂量三分。像丁谓这样的前例,是万不可再发生了。谏臣不但是鉴君,更是鉴臣。人人都在这面大镜子前,收敛几分。一个心底无私,毫无情面的谏臣,用来节制臣子们的结党擅权,是最好不过了。所以,我会包容一个谏臣,也必须留着一个谏臣。”太后的声音极为冰冷,听在赵祯的心中更是寒气直冒:“官家,这就是帝王之道,用人之术。每一个臣子的安排布置,留与弃,都如同棋子,要从全盘考虑。”

    赵祯恍恍惚惚地出了崇徽殿,也不知道何时坐上了御辇,等御辇停下来的时候,已经在保庆宫了,杨媛站在宫门前,似已经等了很久,见他下辇,连忙迎上去将他带进内殿,又迸退左右,这才悄悄地问:“官家,事情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赵祯脸色仍有些苍白,忽然笑了一笑道:“小娘娘,桢儿惭愧得紧,原以为他们在朝堂上胡说八道,大娘娘一定会生桢儿的气——”他顿了一顿,见着杨媛满脸忧色,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方才他正在保庆宫内,忽然听阎文应来报说鲁宗道在朝堂上顶撞了太后,杨媛听了具体情况后,忽然脸色一变,便要他立刻去崇徽殿向太后请安,并请求治罪鲁宗道。

    杨媛自他去后,便一直悬着心,却见赵祯顿了一顿又继续道:“鲁宗道什么也改变不了,母后要做的事,谁也左右不了。”杨媛的脸立刻变得惨白,却见赵祯反而微微笑了起来:“小娘娘太关切桢儿,所谓关心则乱吧!却忘记了其实在大娘娘的心里,对桢儿的好,并不亚于小娘娘啊!”

    “方才你们谈了些什么?”杨媛忍不住问。

    “谈了……”赵祯的笑容绽开:“大娘娘教我帝王之术。”

    “帝王之术啊!”杨媛松了一口气,顿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。看着赵祯坦然笑着,心中忽然酸楚了起来。

    年轻真好!

    什么都不知道,真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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