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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筒和苯教法器散落了一地。

    还有当年经历战火,凌乱的痕迹。

    苏大为抱着聂苏,向着青骢马微微颔首:“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青骢马点点头,长嘶一声,身形转淡,化为微尘随风飞散。

    走了这么远的路。

    终于,回到当初的起点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长安。

    太子李弘天不亮便起身了。

    他有例行的功课,需要太子府上大儒辅导。

    此外还要按孙仙翁的交待,每日勤练五禽戏等导引炼体之术。

    做完这些,才能吃上早膳。

    然后又匆匆赶去养政殿,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。

    天皇与天后不在时,由太子辅国。

    如今虽然大唐政治中心迁往神都洛阳。

    但平日奏折和信件往来,有一大半,都要经过长安。

    这既是过去的制度惯性决定。

    也是李治有意锻炼太子。

    每日洛阳与长安两都交流的信件,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开始李治处理的奏折,都会交由李治和武后审过之后,才颁行天下。

    最近一个月开始,除了大事奏折要传阅洛阳。

    一些小事,已经可以由太子自行决断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权力交接的信号。

    似乎是圣人李治,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,已经无力再支撑繁重的政务。

    转而将事务分给武后与太子。

    呼哧~~~

    修炼完导引之术。

    李弘双手抱圆,长长一口气息吐出。

    他的鼻尖和额头微微冒汗。

    接过一旁宫女递上的湿巾细细擦拭过汗水。

    早有内侍上前小声道:“太子,洛阳那边有急信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李弘看了他一眼,琢磨了片刻道:“既是急事,先给我看。”

    “那早膳……”

    “边吃边看吧。”

    李弘道。

    他是个极重规律的人。

    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便能改的。

    练功便是练功,上课便是上课。

    早膳绝不会与其它的事交杂在一起。

    今个儿倒有些出奇。

    内侍点头应喏,倒着退下。

    心里想着,大概是与苏县公有关。

    前阵子苏县公大闹洛阳白马寺,传至长安,一时为之轰动。

    不知多少朝臣弹劾苏县公。

    当时是圣人和武后保下来。

    将那些弹劾折子压住。

    太子虽没有表态,但看那个意思是极为气恼的。

    也是,他之前与那位苏县公,关系颇为亲近。

    如今听闻苏县公犯事,想必……

    早膳就在太子的偏殿里。

    一张木桌简单的摆着几个碗碟。

    并不奢华。

    相反,以太子的身份而言,有些过份简朴了。

    李弘牢记着教课大儒说的话,也记着苏大为与他说过: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,生民维艰,当思一粥一饭,来之不易。

    面前摆着小米粥,清可照人。

    李弘并没有急着去吃。

    尽管他早已饥肠辘辘,仍按着礼仪,先净手,然后取过内侍奉上洛阳来的信。

    几封信里,有大臣的,也有武后的。

    每看一封,李弘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。

    “上次,已经屠了白马寺,后来听闻又杀了好些沙门佛宗,前太史令李淳风等人亲往传召,但苏大为抗旨不遵,父皇已是大怒。”

    “蜀中与吐谷浑边境积石关,苏大为又不顾昔日袍泽之情,杀伤唐军多人,扬长而去……”

    啪!

    合上这信。

    李弘微微闭上双眼。

    在他脑海里,浮现出苏大为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阿舅,你……你为何会变成这样。”

    李弘伸手捂着心口。

    那是一种本以为了解,本来无比信赖之人,突然翻脸,给自己心口狠狠插上一刀的感觉。

    那是一种被至亲出卖背叛的感觉。

    曾经,苏大为在他心里是那样的高大完美。

    是武将的顶峰,是智者,是亲人。

    是可以信赖之人。

    是他的阿舅。

    但转眼间,这人突然好像变成了杀人魔王。

    突然无视唐律,无视父皇的旨意,叛出大唐。

    这一切,实在让李弘无法接受。

    “太子,苏大为那处旧宅……”

    内侍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的神色,提出建言。

    苏大为在长安的宅子,一直是受太子保护。

    哪怕从洛阳传出许多不利苏大为的传言。

    太子护苏大为之心,从未动摇。

    太子之心,大家都明白。

    但是太子府上下,却极不认同。

    这是政治事件。

    既然已经有如此明显的信号。

    太子当与此人割席。

    以保全太子名节。

    否则,太子的履历若添上一笔,暗护叛唐之臣,这事只怕会惹来祸患。

    圣人会怎么想?

    锵锵锵~~

    一阵甲叶撞击声,突然传来,打破了展内的沉闷。

    内侍、宫女吃惊的向外看去。

    只听外面传来喧哗。

    有保卫太子的太子府属臣上去询问。

    却传来凄厉惨叫声。

    多名拦路的属臣被横刀斩翻在地。

    鲜血流淌,血腥味扑鼻。

    殿内有宫女和内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。

    烛台被推推倒。

    侍从们狼狈奔逃。

    这一切,都无法挡住那群如狼似虎,走进殿内的武人。

    为首一人,一身龟背鱼鳞甲。

    手抱麒麟照月盔。

    背后插着一对铁锤,一只手提着滴血的横刀。

    此人身高八尺上下。

    生得虎背熊腰,双肩宽厚。

    最引人注目的是,他的头发,不似唐人发髻。

    而是极短的寸发。

    非僧非俗。

    这人脸上有一道醒目伤疤,自眉心划过整个脸庞。

    这令他原本英俊的样貌,多了几分戾气。

    黝黑深沉的眸子里,隐隐有血光跳动。

    在他身后,跟随着一队膀大腰圆的武士。

    俱是唐甲。

    是左右领左右府的制式。

    守在李弘身边的两名近侍脸色已经变得惨白。

    身为唐人,岂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昔年玄武门之变,才过去数十年。

    虽然心中恐惧,李弘仍然撑着身体,扶着身边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内侍,站起身,心跳如擂。

    这位年轻的太子,依旧保持着太子的尊严,竭力稳住心跳,高声喝道:“站住,你们是什么人?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当先那武将,提刀的手,微微举起,行了个极为潦草的叉手礼。

    “在下左武卫将军,萧礼,有机密要事,禀于太子。”

    萧礼?

    李弘愣了一下,听到对方官身,脑中竭力回忆此人来历。

    好像有些印象。

    左武卫里确实有姓萧名萧礼者。

    此人的路数……

    一边苦思,面上强作镇定道:“不知萧将军所为何事?带这些人,只怕与礼不合。”

    “太子,事急矣,不得不出此下策。”

    萧礼眼中光芒一闪:“臣此来,是为保太子登基。”

    铛啷~

    李弘身旁,一名内侍手里持的礼器玉璋,一时跌落地上,发出脆响。

    下一刻,这内侍头上突然多了一把刀。

    一把飞刀深深插入此人颅中,带着内侍直挺挺向后倒去。

    “啊~~~”

    原本平静的殿中,再次发出尖叫。

    太子李弘脸上被内侍的血飞溅上。

    星星点点,分外刺目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睛,双手死死握拳,身子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这是政变。

    父皇尚在,如何登基?

    此人分明是要挟持自己,做那无君无父之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残破的大雄宝殿上,不知是蛛网还是尘埃在飞舞。

    苏大为抱着聂苏,环顾四周。

    佛龛上的佛像已经看不清面目了。

    只有正前方那巨大的丰饶佛祖像,还能依稀辨出。

    地上厚厚的灰尘,显示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。

    空气里有一种腐朽的味道。

    苏大为微有些迟疑。

    没人来过。

    那腾迅究竟在哪里?

    之前种种推断,都是指向巴颜喀拉山,指向苯教圣地。

    若大雄宝殿内没有。

    她又会去到哪里?

    心念一动,天视地听之术张开。

    方圆数十里内,全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。

    那神识,犹如特定的波频,不断来回扫视。

    起先去得极远。

    但是遍寻方圆数十里,仍不见腾迅踪迹后,所有的神识像是发出海啸般。

    汹涌的向内收回。

    向着巴颜喀拉山神女峰回溯。

    就在这脚下!

    找到了!

    苏大为微阖的双眼张开,眼中亮起玄奥光芒。

    他抱着小苏,向着殿外一侧走去。

    没记错的话,那里有一处高高突出悬崖外,犹如祭坛的石台。

    沧海桑田,许多东西变了,但也有些东西依旧不变。

    走到石台边,苏大为毫不犹豫,抱着聂苏纵身跃下。

    飞掠十余丈后,他的身形在半空中诡异的一个转折。

    双脚踏在空中,脚下朵朵莲花绽放。

    如踏天梯。

    踩踏着莲花,他走到悬崖下那处石台。

    当年的洞口依稀还在。

    只是有大石崩落,塞住出口。

    苏大为心念一动,虚空中,凝聚起刀意。

    向着洞口斩落。

    只听轰隆一声,洞口被破开。

    大股烟尘腾起。

    苏大为嘬唇一吹。

    吐息如箭。

    咻~

    所有的烟尘被吹开。

    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待烟尘散尽,他这才抱着聂苏从石洞甬道钻入。

    这甬道通往巴颜喀拉山中石洞。

    也是苯教真正的圣地。

    当年他曾与安文生等人,在这里得到石碟、神弓,与飞行翼装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下来,关于这圣地的秘密,他与安文生也曾苦思过,但一直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飞行翼装,看上去有点像是后世的翼装。

    这属于科技造物。

    但是那张巨弓,又属于宝器一类的存在。

    再加上一个颇具科幻感的石碟。

    这般混搭的三件事物,好像是把不同时空,不同位面的东西,齐聚在这苯教圣地里。

    纵是苏大为异人一品,也实在参不透其中的奥秘。

    好在,这一次来,他已经有了些把握。

    方才天视地听,扫过圣洞时,也已经在这里,发现几位“老朋友”。

    踢开碎石。

    打破石壁。

    苏大为根本不在意这九曲十八弯的洞内通道。

    而是凭着神识感应,直接向着洞窟最核心,也是老朋友们所在的地方笔直而去。

    耳听着隆隆震鸣。

    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。

    他便到了洞窟核心。

    在深达百丈的洞穴深处,有一间巨大的石室。

    它仿佛所有洞窟的心脏。

    那些曲折的甬道,都是自这石室中心分出去的。

    当年自己与安文生他们所看到的,只不过是整个庞大洞窟系统的一小部份。

    甚至连苯教,也没有完全掌握这座洞窟。

    属于苯教的痕迹,字符,佛号,只到洞窟三分之一处,便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到了这个时候,洞窟里,已经几乎没有空气了。

    除非修为达到胎息之境。

    否则任何生灵,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。

    一步踏入石窒,苏大为炯炯目光扫过。

    虚室昏暗,却在刹那间,仿佛有了电光。

    所有的光芒一齐点亮。

    四壁有一处处灯台,依次点亮。

    仿佛从凝固的时间长河里,苏醒过来。

    地面,脚踏地的方,有七色纹绘。

    是以各种岩石矿物为色彩,画出美丽的图案。

    无比繁奥,充满宗教色彩。

    犹如后世西藏密宗坛城。

    但远比那个更苍凉古老,也更华丽。

    无数闪闪发光的纹绘,一直蔓延到四壁,蔓延到弧形的穹顶。

    仿佛一张罗网,包被着整个天地。

    在中心位置,有金色的花朵纹饰,仿佛宇宙的中心。

    在那之上,正盘坐着两个人。

    或者说……

    两只诡异。

    “许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苏大为抱着聂苏走过去,在他们身侧盘膝坐下。

    “我有些问题想问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左武卫将军,萧礼。”

    武媚娘轻轻一挥大袖,如云般的薄纱飞起。

    袖中伸出欺霜赛雪一般的藕臂,涂着丹朱豆蔻色的手指,轻轻接过上官婉儿递上的秘信。

    一边打开,一边漫不经心的道:“他是萧嗣业的二子,当年戎守西域,有过不少功劳,我记得……是哪一年?他带着一队唐军驻守西域石头城,被吐蕃围攻,差点死在那里。

    当时是行军总管苏大为带平蕃大军经过,替其解围。

    传回朝廷的军报上说,当时守城七百三十一人,大约一个折冲府的兵力。

    事后只剩三十六人。

    萧礼当时没随苏大为征吐蕃,而是回长安养伤。

    回来后,萧嗣业身体不好,请求致仕,后来朝廷冲他功劳,令长子萧规随驾洛阳,二子萧礼任长安左武卫将军,负责守备长安。”

    “皇后娘娘记性真好。”

    上官婉儿掩口轻笑。

    她的笑容很有特点。

    一笑,两眼眯成月牙儿。

    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。

    那眉心的鲜红花瓣,随之微微摇曳,显得越发娇艳欲滴。

    笑容竟有些邪气。

    

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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